原標題：父親錢學森的藝術修養(yǎng)（人文茶座）　　

今年是我的父親錢學森歸國70年。1955年9月17日，我跟著父母登上郵輪起航，于10月8日回到了祖國的懷抱。70年過去，當我們提起錢學森這個名字，首先浮現(xiàn)在腦海中的，是為中國航天事業(yè)奠基的人民科學家，是“兩彈一星功勛獎章”的獲得者，是新中國科技事業(yè)的開拓者。然而，這位科學巨匠的身上還閃耀著人文光輝，隱藏著一個同樣令人驚嘆的藝術世界。

父親的藝術修養(yǎng)，要從家庭教育說起。我的爺爺在那個年代就以超前的教育眼光，為年幼的兒子鋪設了一條科學與藝術并重的成長之路。一方面，讓他學理工，走技術強國的路；另一方面又送去學音樂、繪畫。父親曾回憶：“我從小不僅對科學感興趣，也對藝術有興趣，讀過許多藝術理論方面的書，像普列漢諾夫的《藝術論》，我在上海交通大學念書時就讀過了。”這些藝術上的修養(yǎng)不僅加深了他對藝術作品中那些詩情畫意和人生哲理的深刻理解，也讓他學會了藝術上大跨度的宏觀形象思維。

獨特的成長環(huán)境，造就了錢學森科學與藝術兼?zhèn)涞臍赓|(zhì)。他涉獵廣泛而深入，不僅精通音樂、繪畫等藝術實踐，更系統(tǒng)研讀過藝術理論著作，而這些藝術修養(yǎng)對他的科學思維產(chǎn)生了深遠影響。正如他所說：“一個科技工作者如果沒有一點文藝修養(yǎng)，也同樣難于具有正確的世界觀，也會影響他的科技工作?！笨茖W與藝術的交融，成為他創(chuàng)新思維的重要源泉，也讓我們從一個全新的角度理解：為什么錢學森能夠成為錢學森。

當我們追溯錢學森深厚的藝術底蘊，美術無疑是其中璀璨的一章。讀小學時，他熟練掌握了水彩畫、中國畫技巧，更在藝術創(chuàng)作中體驗到忘我的精神境界。他曾描述作畫時的感受：“在觀察景物，運筆作畫時，那景物都融在我的心里。那時，什么事情都被忘掉了，心里干凈極了?！边@種心無旁騖、物我交融的狀態(tài)，不正是科學探索與藝術創(chuàng)造所共臻的至高境界嗎？在交大時，他為《交通大學二三級紀念刊》設計了級徽，這幅作品絕非簡單的圖案裝飾，而是融合了工程技術思維與前沿藝術理念。這種早年對美術的實踐與思考，深刻影響了錢學森晚年的思考。他提出的“技術美學”主張，其源頭便可追溯至此。

晚年的錢學森依然保持著對藝術的濃厚興趣，特別喜愛翻閱各類繪畫作品，習慣將報刊上引發(fā)共鳴的畫作及藝術管理領域的相關文章制作成剪報珍藏。正是基于對藝術價值的深刻認識，他大力倡導在基礎教育階段開設“美術素養(yǎng)課”，“以培養(yǎng)學生欣賞和鑒別畫作的能力”。他堅信，具備這樣的審美能力“是做一個現(xiàn)代社會主義國家公民的必要條件”。

除此之外，錢學森在交大求學時，既是樂迷也是樂手。他尤其鐘情于銅管樂，每日下午必在宿舍投入地吹奏大半個小時。繁重學業(yè)之余，他發(fā)表了《音樂和音樂的內(nèi)容》《機械音樂》《談美國音樂界情形》等見解獨到的音樂評論文章。從小形成的閱讀習慣伴隨他遠渡重洋，1935年至1955年留美期間，他的書架上除了科技文獻，還擺放著西方文學經(jīng)典。及至20世紀80年代退居二線，系統(tǒng)閱讀文學藝術作品更成為他日常的“必修課”……

值得一提的是，錢學森在晚年提出“中國文學格調(diào)”的命題。這源于他對科幻小說如何中國化的思索。他主張應“走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研究文藝理論的路子”，提出構建具有中國氣派的社會主義文藝理論：要立足傳統(tǒng)、古為今用，“不忘中國五千年輝煌的文藝傳統(tǒng)”“利用最新的科學技術成果發(fā)揚這一文藝傳統(tǒng)”；要面向世界、洋為中用，對待其他國家文化不應簡單排斥或“發(fā)牢騷”，而應秉持開放態(tài)度，客觀分析，批判吸收其中優(yōu)秀成分。同時，提倡“科藝結(jié)合”，主張“科學技術工作者和文學藝術家交朋友”。他殷切期望科技工作者“盡可能學點文學、藝術、音樂、繪畫”，同時文藝界人士也能“學點科學技術”。這種跨界交流與學習，是激發(fā)創(chuàng)新活力、繁榮社會主義文化、培養(yǎng)全面發(fā)展人才的重要途徑。

我們走進錢學森深邃而璀璨的藝術世界，絕非僅為鉤沉科學巨匠的生活雅趣，而是探尋其智慧的生成密碼。縱觀其一生，藝術絕非錦上添花，實為智慧之樹的沃土。藝術賦予他的靈感、直覺、想象力與人文溫度，與其嚴謹?shù)目茖W邏輯思維激蕩碰撞，終成顛覆性創(chuàng)新的不竭源泉。

錢學森晚年提出的“集大成、得智慧”，在科學與藝術的交相輝映中得到了生動詮釋。他的藝術修養(yǎng)與“大成智慧”理念，為如今破解“錢學森之問”、培養(yǎng)拔尖創(chuàng)新人才提供啟示：破除藩籬，打破“文理分科”的思維桎梏，深刻認識科學、技術、工程、藝術和數(shù)學（STEAM）的內(nèi)在統(tǒng)一性；重塑教育，教育的目標應指向培養(yǎng)兼具科學理性思維與人文藝術素養(yǎng)、能進行“大跨度宏觀形象思維”的復合型人才。夯實基礎、鼓勵跨界、強化實踐、涵養(yǎng)情懷缺一不可；融通創(chuàng)新，主動擁抱“科藝結(jié)合”的時代潮流，鼓勵科技工作者汲取藝術靈感，支持藝術家運用科技手段，在交叉融合中催生原創(chuàng)性、顛覆性成果。

（作者為上海交通大學錢學森圖書館館長，本報記者黃超采訪整理）